偶然作六首

楚国有狂夫，茫然无心想。
楚国有个狂放的人，心中茫然无欲求。

散发不冠无，行歌南陌上。
披散着头发不戴冠，唱着歌儿在南边路上走。

孔丘与之言，仁义莫能奖。
孔子曾与他交谈，仁义也不能勉励他。

未尝肯问天，何事须击壤。
不肯将心事向上天倾诉，也没什么事值得击打土壤。

复笑采薇人，胡为乃长往。
又笑采薇的隐士，为何要一去不返。

田舍有老翁，垂白衡门里。
农舍有个头发花白的老翁，住在衡门之内自在安闲。

有时农事闲，斗酒呼邻里。
农事空闲时聚在一起，拿出酒来呼唤邻里共欢聚。

喧聒茅檐下，或坐或复起。
他们在茅屋下喧哗欢笑，时而坐下时而站起，无拘无束。

短褐不为薄，园葵固足美。
粗布短衣也不觉简薄，园子里的葵菜也足够美味。

动则长子孙，不曾向城市。
行动间儿孙环绕膝下，不曾向往那城市繁华。

五帝与三王，古来称天子。
五帝三王人自古以来都被称为天子。

干戈将揖让，毕竟何者是。
干戈揖让究竟谁是谁。

得意苟为乐，野田安足鄙。
得意时且自寻乐为上，野田生活又何须嫌弃鄙夷。

且当放怀去，行行没馀齿。
还是让我们放开心怀，纵情享受，人生转眼就到白头。

日夕见太行，沉吟未能去。
日暮时分望见太行山，沉吟许久仍不能离去。

问君何以然，世网婴我故。
问我为何要在此流连不返，只因尘世束缚使我难抽身。

小妹日成长，兄弟未有娶。
小妹日渐长大成人了，兄弟仍未娶妻成家室。

家贫禄既薄，储蓄非有素。
家贫禄薄储蓄没有多少，

几回欲奋飞，踟蹰复相顾。
几次欲飞又踟蹰不前。

孙登长啸台，松竹有遗处。
孙登曾经长啸的地方，如今仍有松树和竹子留下遗迹。

相去讵几许，故人在中路。
相距其实没有多少路，故人已在半途等候中。

爱染日已薄，禅寂日已固。
红尘俗事日渐淡薄去，禅修生活日渐牢固来。

忽乎吾将行，宁俟岁云暮。
忽觉我将远行离世去，何须等到年终岁暮时。

陶潜任天真，其性颇耽酒。
陶潜任情率真又天真，生性酷爱杯中的美酒甘醇。

自从弃官来，家贫不能有。
自从弃官归隐田园后，家中贫困再无钱买酒自斟自饮。

九月九日时，菊花空满手。
重阳九月菊花盛开时，只能空手对花心中自沉吟。

中心窃自思，傥有人送否。
私下暗自思忖着，是否有人送酒来相赠。

白衣携壶觞，果来遗老叟。
白衣使者携酒壶而来，果然不负老叟之所望。

且喜得斟酌，安问升与斗。
且喜得能开怀畅饮时，何须问它有多少壶量。

奋衣野田中，今日嗟无负。
抖衣奋袖在田野之中，今日开怀畅饮无负望。

兀傲迷东西，蓑笠不能守。
醉后东倒西歪迷方向，蓑衣斗笠也懒得再戴上。

倾倒强行行，酣歌归五柳。
跌跌撞撞仍强行行走，酣歌一曲归家五柳旁。

生事不曾问，肯愧家中妇。
生计之事从不挂心上，岂肯愧对家中妻子忙。

赵女弹箜篌，复能邯郸舞。
赵女弹奏着箜篌妙曲，又能跳出邯郸绝妙舞。

夫婿轻薄儿，斗鸡事齐主。
丈夫是个轻薄无行人，斗鸡玩乐侍奉齐主顾。

黄金买歌笑，用钱不复数。
挥金如土买得歌与笑，钱财用尽也毫不吝啬。

许史相经过，高门盈四牡。
许家史家子弟相来往，高门华车络绎不绝过。

客舍有儒生，昂藏出邹鲁。
客舍之中有位儒生坐，气宇轩昂来自邹与鲁。

读书三十年，腰间无尺组。
读书已历三十载光阴，腰间却无一尺官组束。

被服圣人教，一生自穷苦。
身受圣人教诲的熏陶，一生潦倒穷苦自受苦。

老来懒赋诗，惟有老相随。
年老体衰懒得再赋诗，只有衰老常与我相随。

宿世谬词客，前身应画师。
前世谬称我是个词客，前身或许应是个画师。

不能舍余习，偶被世人知。
不能舍弃那余习旧业，偶然被世人所认识知。

名字本皆是，此心还不知。
名字本来都是空幻事，此中真意我还未知悉。

楚国有狂夫¹，茫然无心想。
¹狂夫：指春秋时期楚国隐士接舆。他躬耕而食，佯狂不仕，曾歌“凤兮”嘲孔丘，世称“楚狂”。

散发¹不冠(guàn)带²，行歌南陌上。
¹散发：披发。古时男子成年便束发着冠。²冠带：戴帽束带。

孔丘与之言，仁义莫能奖¹。
¹奖：劝勉，勉励。

未尝肯问天¹，何事须击壤(rǎng)²。
¹问天：屈原有《天问》，以抒发对上天的愤懑怨尤。这里反用其意。²击壤：相传尧时，天下太平，百姓无事，有老人击壤而歌：“吾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这里用其意。

复笑采薇¹人，胡为乃长往²。
¹采薇：周武王灭商，伯夷、叔齐耻食周粟，隐居首阳山，采薇而食。后用采薇指隐居。²长往：指避世隐居。

田舍¹有老翁，垂白²衡(héng)门³里。
¹田舍：农舍。²垂白：指白发下垂，年老。³衡门：横木为门,指简陋的屋舍。

有时农事闲，斗酒呼邻里。

喧聒(guō)¹茅檐下，或坐或复起。
¹喧聒：喧嚣杂乱。

短褐(hè)¹不为薄，园葵²固足美。
¹短褐：粗布短衣。²葵：即露葵，新叶可食，又名冬寒菜、马蹄菜。

动则长子孙，不曾向城市。

五帝¹与三王²，古来称天子。
¹五帝：泛指上古五个帝王。²三王：夏禹、商汤、周文王。

干戈(gē)¹将²揖(yī)让³，毕竟何者是。
¹干戈：皆为古时兵器名，后指战争。这里指用战争夺取帝位。²将：与，共。³揖让：作揖让贤，这里指以禅让传出帝位。

得意苟为乐，野田安足鄙。

且当放怀去，行行¹没馀齿²。
¹行行：渐渐，逐渐。²馀齿：馀年。

日夕见太行，沉吟未能去。

问君何以然，世网婴我故。

小妹日成长，兄弟未有娶。

家贫禄既薄，储蓄非有素。

几回欲奋飞，踟蹰复相顾。

孙登长啸台，松竹有遗处。

相去讵几许，故人在中路。

爱染日已薄，禅寂日已固。

忽乎吾将行，宁俟岁云暮。

陶潜任天真，其性颇耽酒。

自从弃官来，家贫不能有。

九月九日时，菊花空满手。

中心窃自思，傥有人送否。

白衣携壶觞，果来遗老叟。

且喜得斟酌，安问升与斗。

奋衣野田中，今日嗟无负。

兀傲迷东西，蓑笠不能守。

倾倒强行行，酣歌归五柳。

生事不曾问，肯愧家中妇。

赵女弹箜篌，复能邯郸舞。

夫婿轻薄儿，斗鸡事齐主。

黄金买歌笑，用钱不复数。

许史相经过，高门盈四牡。

客舍有儒生，昂藏出邹鲁。

读书三十年，腰间无尺组。

被服圣人教，一生自穷苦。

老来懒赋诗，惟有老相随。

宿世谬词客，前身应画师。

不能舍余习，偶被世人知。

名字本皆是，此心还不知。

楚国有狂夫，茫然无心想。
散发不冠带，行歌南陌上。
孔丘与之言，仁义莫能奖。
未尝肯问天，何事须击壤。
复笑采薇人，胡为乃长往。

田舍有老翁，垂白衡门里。
有时农事闲，斗酒呼邻里。
喧聒茅檐下，或坐或复起。
短褐不为薄，园葵固足美。
动则长子孙，不曾向城市。
五帝与三王，古来称天子。
干戈将揖让，毕竟何者是。
得意苟为乐，野田安足鄙。
且当放怀去，行行没馀齿。

日夕见太行，沉吟未能去。
问君何以然，世网婴我故。
小妹日成长，兄弟未有娶。
家贫禄既薄，储蓄非有素。
几回欲奋飞，踟蹰复相顾。
孙登长啸台，松竹有遗处。
相去讵几许，故人在中路。
爱染日已薄，禅寂日已固。
忽乎吾将行，宁俟岁云暮。

陶潜任天真，其性颇耽酒。
自从弃官来，家贫不能有。
九月九日时，菊花空满手。
中心窃自思，傥有人送否。
白衣携壶觞，果来遗老叟。
且喜得斟酌，安问升与斗。
奋衣野田中，今日嗟无负。
兀傲迷东西，蓑笠不能守。
倾倒强行行，酣歌归五柳。
生事不曾问，肯愧家中妇。

赵女弹箜篌，复能邯郸舞。
夫婿轻薄儿，斗鸡事齐主。
黄金买歌笑，用钱不复数。
许史相经过，高门盈四牡。
客舍有儒生，昂藏出邹鲁。
读书三十年，腰间无尺组。
被服圣人教，一生自穷苦。

老来懒赋诗，惟有老相随。
宿世谬词客，前身应画师。
不能舍余习，偶被世人知。
名字本皆是，此心还不知。

　　其一
　　这首诗歌塑造了一位“狂夫”的形象，诗歌三、四两句先从外貌上刻画这位狂夫放荡不羁：不扎头发、不整衣冠。接下来的六句则从精神上刻画出这位狂人的特质：他不听从孔子劝人积极入世的教诲，也不追随那些坚守隐逸之道直至生命尽头的人，更不模仿先贤向天地发问的举止。无论是外在表现还是内在精神，这位狂人都展现出了极端的狂放。然而，在这狂放不羁的背后，却透露出一种深深的迷茫。孔子、屈原、古代智者、伯夷、叔齐的理念与行为，都未能解开狂人内心的迷茫，都未能成为他效法的对象。狂人内心的困扰，他自己也难以言表。从言行举止来看，这位狂人确实放荡不羁，但深藏在他内心的困扰，正源于诗歌开篇所提到的“茫然无心求”。

　　其二
　　此诗前半部分描写一位田舍老翁随意自在的田园生活：“有时农事闲斗酒呼邻里。喧聒茅檐下，或坐或复起”，反复描写一种随性而为的简单、单纯的生活；“短褐不为薄，园葵固足美”写出这位老翁随遇而安，无欲无求；“不曾向城市”一语，将诗歌由描写田园老翁的生活，转向老翁对村外世事的理解，也阐述了老翁为什么甘于田园生活。三皇五帝，位高权重，其历史记载多为赞誉之词。然而，究竟是战争夺取皇权还是禅让继承更为正义呢？就那些有详尽历史记载的禅让事件来看，其背后亦不乏战争与权力角逐的阴影。这位老翁对政治纷争深感困惑，也并无多大兴趣参与其中，他选择了在乡间度过平淡岁月。诗人最后两句道出了自己的意愿：他希望自己能够保持刚强正直的人格，而不是在权力斗争中随波逐流，至于政治生活中的得失，应该“放怀”，看开一点。

　　其四
　　东晋隐士陶潜（字渊明）性情高洁傲岸，喜欢饮酒，曾创作《饮酒二十首》以述怀。诗中的陶潜已是弃官后的中年人，家境贫寒，九月九日重阳节，没有好酒。正逢友人馈赠佳酿，一高兴也不知道喝了多少，喝得东倒西歪。诗歌描写饮酒的场景写得潇洒：“且喜得斟酌，安问升与斗”“兀傲迷东西，蓑笠不能守”，但潇洒中又透露着一丝苦闷，隐士又不愿意深谈这种苦闷，只是说因为家计艰难有些愧对妻子。诗中沉溺于酣歌饮酒的老叟是自来如此吗？事实上，陶潜少年时便精通六经，他“少学琴书，偶爱闲静，开卷有得，便欣然忘食”。与诗人王维一样，他们都是学识渊博的才子。陶潜辞去县令之职后多年，仍不时有达官贵人前来拜访。其中，有行为端正者，如诗中提及的江州刺吏王弘，他“白衣携壶觞”，陶潜欣然接受其酒；但也有当朝权贵檀道济想与他结交，他却坚决不收其赠送的酒肉。陶潜坚定地隐居田园，未展其才，主要是因东晋末年乱世纷扰，朝堂之上波谲云诡，正直之士自保尚且艰难。王维吟咏陶潜，对陶潜的遭遇深感同情。